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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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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怒

隨著她的一個手勢, 地牢門打開,四名內侍用擔架擡著一人走了進來。

一看到上頭一臉虛弱,神色麻木而絕望的謝安, 王蕙蘭楞住了。

“安兒?”

她回過神,咬牙切齒地看著鐘離婉:“你是故意的!”

可意識到謝安面無血色,那樣強健的一個孩子,如今淪落到癱在那裏,難以動彈之後,她更是大感痛心:“你竟讓人傷他至此?鐘離婉, 我確實聽不懂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 一個女人要是真的愛一個男人, 她絕不會一手策劃, 逼男人死在自己面前。更不會面對著與他一摸一樣的面孔, 還能下此狠手!”

她慘笑著:“我承認,在國家大事上,我的眼界不如你。但對他的了解, 我絕不比你少。他確實做得出為了安置百姓, 將北梁托付於你的事。但是鐘離婉, 他要是心裏沒有你,他不會千裏迢迢,不惜被世人輕看唾罵,做你的上門女婿。你就不能憑他這一份真心,還他一次?”

鐘離婉面色不改, 正要開口, 謝安卻說:“夠了,姨母。不要白費唇舌, 我已無藥可醫。”

王蕙蘭瞪大了眼睛,撲到欄桿上,一臉的不敢置信。“什、什麽意思?”

謝安緩緩地移動著眼珠,緊盯著鐘離婉不放:“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不用白費力氣做什麽交易,即便她答應了,我也活不久。”

王蕙蘭含淚望向鐘離婉,似是要求證。

後者微微一笑,坦然地回:“不錯,他要是好好休養,或許還能活三五天,如若奔波亂動,即刻斃命也是有可能的。”

“鐘離婉!”

王蕙蘭雙眼猩紅,緊緊抓著木做的柵欄,指甲都嵌入了一半,絕望地咆哮著。

“他才二十六歲!他可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與阿岳血脈相連的人,你怎麽狠得下心!”

面對這一聲聲的詰問,鐘離婉臉上半分多餘的波動也沒有,只是淡淡地問:“既然想他活,為何要助他生出不該有的野望?”

她走到謝安身邊,居高臨下:“瞧瞧他的這雙眼睛,比狼窩裏長大的謝南岳更兇狠,比草原上的野狼更冰冷。為了行刺成功,也為了接近朕,連比他小十歲的無辜孩子也能毫不猶豫地下手。養虎尚且為患,養一頭對朕,對大越恨之入骨,野心勃勃的狼崽子,豈非自尋死路?你當朕跟你一般傻麽?念在你們不是母子卻更似母子的情份上,朕許你們自今日起,在這地牢中做個伴,好好道個別。”

話落她便轉身離去。

“假仁假義。”地牢裏響起謝安淡淡的譏諷:“三句話不離百姓,各種大道理張口就來,端得是一副千古明君樣。可你這一路走來,身邊人一個個離你而去,就連那跟隨你多年的周文,如今都跟你生出了嫌隙,要與你分道揚鑣,還不足以說明,你實則薄情寡義,心中只有自己與權勢麽?”

鐘離婉聽到這話,腳步頓了頓,徐徐回身,悠悠然地回答:“多說無益。你們盡管堅持己見好了,這天下人太多,朕哪裏有功夫去管所有人,心裏如何看待朕?你們要恨就恨,抱著這份恨意到死也行,朕連這萬裏的江山都扛起來了,難道還受不住你等的怨恨?”

她繼續往外走,這回,她再也沒有遲疑。

四名內侍按照鐘離婉所囑托的,等守衛打開了牢門,把謝安往裏一丟,便紛紛離去。

王蕙蘭心疼萬分地湊上前,撫摸著他紊亂的頭發:“都是姨母不好,我該攔住你的。”

謝安噙著一抹微笑,反過來安慰她:“眼下就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早一些或晚一些都不合適,可惜我技不如人,功虧一簣,才連累姨母。”

“說什麽傻話呢。”

二人相擁著,低聲說了許多話。

“姨母。”謝安忽然開口喚她:“我爹,真的是先太子謝戰麽?”

王蕙蘭一顫,眼神有些閃躲,但事已至此,再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是……對不起。”

黑暗中,謝安的眼神霎時間黯淡了下來。“我不怪你們。這些年,能以他血脈的身份存活,是我的榮幸。只是可惜,大梁……覆國無望了。”

“倒也未必,你忘了,咱們北邊……”指間突然用力的勁道使得王蕙蘭不得不將剩下的言語重新吞回肚子裏。

“她已有所察覺。”謝安的聲音又壓低了,即使是緊緊挨著的王蕙蘭,也很難聽清:“何況光憑那些蠢貨,頂多讓這女人頭疼一陣,遠不足夠令南越傷筋動骨。”

“那咱們……”

謝安長嘆:“勝負已分,咱們的結局也已註定,翻身無望。眼下只能閉緊嘴巴,替他們守好跟腳。能逃一個,是一個。”

話落,他再沒有開口。

王蕙蘭也低下了頭,感受到懷中被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生命在漸漸流逝,她悲從中來,忍不住啜泣。

兩人誰也沒有註意角落裏被風吹動的衣角。

……

“陛下,有線索了。”

鐘離婉回到永樂殿不久,來自監察院的匯報便接二連三抵達。

首先便是地牢裏那對‘母子’的低語。

“北邊。”

鐘離婉不動聲色地記下這個關鍵詞。

隨後是瑾青的勘查結果。

作為訓練有素的死士,盡管鐘離婉吩咐了要嚴加審訊,該用什麽手段便用什麽,絕不用留手,瑾青還是承受住了各種非人的酷刑,寧死也沒吐出過一個字。

於是鐘離婉只能從她身邊接觸過的所有人開始徹查。

功夫不負有心人,瑾青身邊四個小宮人之一,親自帶著人,尋到了宮外的一處墓碑。

碑上沒有姓名,但監察院還是打探到,墓中所葬之人,是一北境來的婦人。

順寧七年初南遷者之一,可惜落戶江西不久,那處又發了澇災,全家都遭了難。

瑾青,確是江西澇災後被救起的孤兒之一,經過選拔後,被選入暗衛所。

而謝安行刺一事發生前,瑾青也確實與他接觸過不下三回。

第一回相認。

第二回送出一張床弩建造圖。

前不久的第三回,帶回了一瓶見血封喉的毒藥。

除此之外,瑾青身邊的小宮人為了與其撇清關系,信誓旦旦地說,瑾青與天工閣匠人陳宇有所往來。

監察使趕至陳宇家中時,後者卻在聽說這場刺殺失敗之後,先一步自殺身亡了。

看到這裏,鐘離婉閉了閉眼,淡淡地問:“陳宇,負責何物?”

琥珀沈聲回答:“神威大炮。”

果然。

鐘離婉冷冷一笑:“陳宇,誅九族。瑾青,五馬分屍,但凡與她交好者,統統杖斃。”

“遵命。”

鐘離婉又說:“在她面前杖斃!”

琥珀一頓,同時也感受到了殿中其他人大都在瑟瑟發抖。

盡管那些被牽連者裏頭也有與她關系不錯的,琥珀還是強迫自己硬下了心:“遵命。”

鐘離婉這才繼續打開第三則消息。

十萬大軍日前已抵達邊境,與金國大軍發生了幾波不大不小的戰役,盡都告捷,拔了一路的小城小關。

不過監察院的耳目發現,金國的主力已兵分三路,自三京出發,齊聚上京,似是要和大越作殊死一戰。

看完所有。

鐘離婉又看向先前的兩則消息。

北邊、謝安、瑾青、神威大炮……

他們的目的已經很明確了。

“戌風,你親自跑一趟前線,把朕遇刺的這些事告訴廖永。告訴他,金國只怕已經得了神威大炮的鍛造圖,又或是他們自己也研究出了火器。總之,讓他務必小心。不過滅金重任不變,朕也會即刻給他增兵,要是金國宗室留有一個活口,朕拿他是問!”

“遵命。”

府兵屬很快拿下了那陳宇九族,烏壓壓三百來口人被集體押送至刑場。

罪名只有一條,陳宇叛國,將天工閣至高機密轉贈金國。

本來還因為看到三百來人裏有老弱病殘而心生不忍的諸人登時就不說話了。

“他娘的,大越能壓金狗這麽多年,邊境好不容易太平,不死人了,全靠神威大炮!你小子倒好,手一松就給了他們,你就這麽不想咱們大越好?巴不得咱們大越的將士們明著送死是吧?”

“壞了,金狗也有了神威大炮,那咱們的將士們可如何是好?你個殺千刀的,你怎麽還有臉活?”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越是七嘴八舌討論,越覺得後果可怕。

於是群情激憤,叫囂著趕緊處置陳宇及其族人,甚至還有人已經拿來了爛菜葉子臭雞蛋,往陳家極其九族丟去。

場面一度不受控制,該行刑時,監斬官不得不出動兩百府兵高聲命令眾人肅靜,也讓眾劊子手抓緊行刑。

隨著三百多顆人頭齊刷刷落地,現場血流成河,天地間肅然一靜。

……

而在此之前,鐘離婉剛下旨處置眾人的那一天。

皇城左成司。

五匹高頭大馬靜候在側。

渾身都是血跡,更沒有一塊好皮的瑾青如破布一般,被無情地丟在空地中央。

以她為中心,擺放了一圈又一圈的長板凳。

所有曾經與她交好的人,受她提點,或有恩於她,於帝王又再無大用之人被一個個帶上來,隨著長長的刑杖一次次落下,此起彼伏的哀嚎聲盡數傳入瑾青耳中。

直至斷氣。

她緊緊閉著眼,下唇早已被牙齒咬破,鮮血順著下巴流到地面,卻怎麽都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行刑的內侍也會高聲告訴她,眼下死的又是誰。

“看到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這可怕的折磨終於到了盡頭,同時也意味著,所有人都沒了氣息。

她幾乎是喜極而泣地等到了纏上她四肢與脖子的繩索。

但與此同時,耳畔傳來那道呱噪了她許多年的聲音。

“這才是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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